台灣第一部

以工地做為拍攝題材的劇集《做工的人》,

已於昨晚(6月7日)迎來大結局。

 

短短六集,

卻帶領觀眾看盡工地的生活樣貌。

把底層勞工的悲傷、快樂,

對於未來的盼望與失望,

都藏在每個角色的人生故事裡。

然而,戲劇結束了,

真實的人生卻沒有盡頭。

因工生病的阿祈、靠毒品麻痺自己的阿欽、

沒錢看病而過世的蜆仔、

無力扶養孩子的蜆仔老婆,

都還在社會的角落裡辛苦的活著…

就像劇中最後,

阿祈看著遠方的大樓所說的話:

「蓋了一輩子的房,

卻沒有一棟住得進去。」

 

現實的人生,

就像這部用喜劇包裝的寫實悲劇,

只有看見了、理解了,

才有進一步改變與改善的可能。

 

看看《做工的人》原著作者林立青的故事,

你會發現,他就是帶著這樣的期望,

寫下一個又一個底層勞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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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琬

 

林立青 35歲了。

從大學畢業那年起,

他進了工地,成為監工,

十多年的歲月一晃眼就這麼過去。


當年那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

連師傅、工人都管不動,

如今卻用最真實的文字,

寫下無數個悲傷卻又殘忍的勞動者故事。


林立青只有一個最簡單

也最巨大的夢想

他要更多人看見這社會上千千萬萬個

拚了命只想好好活著的底層勞動者,

他要讀過他的文字的人,

能夠願意跨過心中那道厚牆,

發現牆的另一側,

無論是工人、檳榔西施、酒店小姐或打掃阿姨,

這些人和我們並無不同。

 

因為是被市場養大的孩子

他比誰都更關注勞動階級

林立青小時候,家裡開過印刷工廠,

後來景氣變差,工廠外移,

轉而到市場擺攤賣翡翠和水晶等飾品。

比起同年齡的孩子

沉迷於七龍珠和遊戲王閃卡,

他反而因為和工廠師傅、

賣服飾和青草藥膏的叔叔阿姨息影不離,

而被勞動和技術吸引。

 

隨著他慢慢長大,

這些人也漸漸被時代淘汰,

林立青明白,身邊的人

都只是想餬口飯吃的甘苦人,

但日子不知為何卻只會越過越苦。

 

林立青 小時候

(14歲時的他,比同齡孩子還要成熟。 圖片來源:林立青提供)

 

從工廠、市場到工地

他要寫下勞動者的真實故事

當他知道,社會幾乎不會保障這群勞動分子,

學校和課本也沒有他要的答案,

枯燥乏味的教室裡,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五專放榜那天,他只有土木系可以念,

幾年後畢業,

覺得既然花了這麼多年念了土木,

那不如就去工地看看吧。

 

成為做工的人這些年,

他看過警察到工地抓逃跑移工,

卻沒人在乎他們會逃,

是制度出了問題,日子真的太苦;

他見過師傅因工受傷、生病

眼盲爛肺,卻沒辦法就醫,

只能靠成藥、偏方還有意志力苦撐下去;

也曾聽清潔阿姨說過,

自己每年被要求簽自願離職同意書,

只是為了不讓她累積年資,壓低人事成本。

 

 

 

底層勞工的痛苦,被忽視的悲鳴,

以及社會的歧視無所不在……

一股龐大的無奈與悲哀哽在喉頭,

他決定將這些故事化為文字,記錄下來。


「歧視是因為不夠理解,

那我就寫到讓你懂。」

後來他發現

很多人對進香團、八家將有許多誤解,

而寫了一篇「工地八嘎囧世代」。


從他們愛聽玖壹壹、騎漂亮機車,

寫到他們熱愛兄弟、宮廟,

記得每一個主神的生日,

還會為了幫助拾荒者而乖乖做資源回收……

字字句句描繪出這群八家將

鮮為人知的可愛之處。

一切都只為了減少大眾對他們的歧視和嘲諷。

 

他說當時自己的想法很簡單,

就只是:「如果你不懂,

那我就寫到讓你懂。」寫作的理由,

是相信如果能多點理解,

社會便能少點偏見。

 

但有些故事卻深刻到

得花上將近十年才寫得出來

在工地附近,

有一種店家被工人們稱作小吃部。

小吃部主要不賣吃的,

而是出外人的另類酒店,

勞動階級才消費得起的聲色場所。


故事發生時,

他還只是個剛當上監工的職場菜鳥。

師傅不大聽他的話,

工人們老愛說要帶他去看看世面。


那天晚上九點多,

有兩個工人打電話給他,

說是人在酒店卻忘了帶皮包出門,

千拜託萬拜託,要他跑一趟幫忙送錢。

 

 


這兩個工人,一天工資只有一千二。

一個膝蓋內有骨釘,走路一跛一跛,

另一個是個禿子,有白內障,視力很差。

他們整天穿室內拖到處走,

省吃儉用或靠剪電線存下來的錢,

都說要留在假日,全花在這家小吃部。

 

當年的林立青只好騎著勁風光 125,

車尾還有個行李箱,

來到地址上那棟偏僻、破爛的透天厝。


工人們拿到錢包,眉開眼笑,

亮出一大疊百元鈔票,

年過五十的老闆娘也立刻湊了上來,

說要再找個可愛小姐一起來玩。

一轉過身,林立青看見老闆娘背後有大面積燒燙傷,

而另一個從樓梯走下來的女子

大約四十多歲,則是少了一隻手掌。

 

林立青 做工的人

(工地現場。非當事人,僅供示意。 圖片出處:《如此人生》,攝影賴小路,寶瓶文化提供)

 

知道這兩個工人會去這家小吃部,

工地裡其他師傅都說他們無情,

是在欺負殘疾人士,但這兩個工人卻說,

如果他們不去,那這幾個小吃部小姐

該靠什麼生活?

 

跛腳、白內障的工人們,

與殘疾的小吃部小姐,

這對當時的林立青來說太過震撼。

而他們之間

各取所需、相互扶持的情感

也讓他感到哀傷。


「二十幾歲的我完全沒辦法理解,

腦子整個炸開,

一直到三十歲才有辦法寫下來。」


「我們心疼,我們紀錄,

但實際上我們幫不上什麼忙。」

肺炎疫情,從年初延燒至今。

當所有人密切關注確診案例,

將視線全投向第一線醫護人員與指揮中心,

林立青在臉書上寫下一篇又一篇文章,

為受疫情而影響生計的小人物們發聲。

 

他呼籲大家關注,

有一群原本在餐廳、百貨、服務業工作的中年女性,

因失業而擠進人力派遣市場,

連帶排擠了原本就選擇不多的高齡勞工。

 

在有外籍看護確診,

眾人開始要政府徹查移工身分時,

跳出來解釋這麼做可能會造成的負面影響。

 

對於政府的防疫文宣,

也因林立青建議該為台灣的移工朋友

製作東南亞語言版本,

而推動了政府做了修正。

 

到近日祭出的紓困方案

無法幫助到小攤小販,

他都耐心寫下一字一句,

只盼能喚起社會的注意力。

 

疫情的議題,龐大且複雜。

聊起這些潛在的問題,

林立青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來。

就連酒店停業、KTV大火,

都讓他擔心酒店小姐們

若失去了帶來娛樂歡唱的附加價值,

會被迫用勞動或身體交易的方式來謀取生活。

 

「面對重大疫情,我們所做出的選擇,

證明了我們離文明還有一段距離……

我們心疼,我們紀錄,

但實際上我們幫不上什麼忙。」

林立青這樣說完,像是早已看透。

 

原來,在大型災難面前,

越弱勢、越容易被犧牲的

往往就是最脆弱的人。

 

林立青 如此人生

(這社會有許多人沒有太多選擇。 圖片來源:《如此人生》,攝影賴小路,寶瓶文化提供)


有些人出生就有很多樂透

有些人注定一生一手爛牌

三年時間,兩部作品,

幫他奠定自己在文學界的地位。

他是台灣近幾年受矚目的新生代潛力作家,

也是少數從工地現場的碎石瓦礫中

破土而出的創作者。

 

從素人變公眾人物,

好評與負評全湧了上來。

很多人說,林立青把這個環境寫得太過悲慘,

也有人質疑,他寫下這些故事

卻沒有任何倡議、行動。

 

他坦言,網路上的批評多少會影響心情,

但這些批判言論,

卻也讓他重新思考自己寫作的真正目的。

 

《做工的人》是生命經驗的書寫,

是他在工地現場,與工人們朝夕相處

真實的所見所聞。

《如此人生》他決定向外擴展,

用作品去關心他所在乎的人事物。

 

 

 

他希望大家能試著關注勞團、民團,

了解工人職災、墜樓的死亡率

為什麼高居不下?

 

他希望有更多人在乎原住民、新住民與無家者,

減少社會對他們的歧視和偏見。


林立青說: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與不平等,

有些人出生就有很多樂透,

有些人注定一生一手爛牌……」

但他認為,至少,

我們可以思考這社會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們應該對勞工有更多尊重,

應該對弱勢者有更多包容,

看到問題了,應該要試圖解決,

而不是浪費時間吵架。


透過文字,藉由不斷的溝通、對話,

他希望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後,

會有更多更有理想性,

對社會關注度更高的年輕人,

能用我們未曾想過的方式來改變這個社會。

 

在這天來臨之前,他不會停止書寫。

 

做工的人

(林立青的第一部作品《做工的人》)

 

採訪那天,當我們問起:

「你覺得自己有改變什麼嗎?」

他想也沒想,就說:

「我不覺得自己能改變什麼,

不要被改變就很了不起了。」

 

藉由不斷的書寫、四處演講、接受採訪,

林立青努力向社會表達自己的想法與主張,

即使成效始終有限,

有能力且願意幫助的人並沒有想像中多,

但他依然堅持做自己覺得正確的事。

也許,在這個不夠完美的世界裡,

能有如此善良的存在,

就已是足夠美好的事。

 

 

 

本文由 CMoney 團隊採訪報導,

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採訪編輯:王琬)

(首圖來源:CMoney影音組)